仅就严格的形状而言，我们真正关心的寓意物是齿轮，它们代表装在马刺顶端的齿轮，数个尖锐的芒用来刺痛马腹， 图5- 58 圣安东尼奥马刺（San AntonioSpurs）[1]的商标是将“Spurs”（马刺）一词中的“U”象形成一个带齿轮的马刺。 “马刺”（Spur）自从古典时代直到中世纪早期都是一根笔直的钉子，比如图5- 14和图5- 17中的《贝叶挂毯》，诺曼底骑兵的鞋跟上就都有一根钉状的马刺，它与缰绳一同控制了战马的运动方向，是专属于骑士的特殊装备。既然这样，骑士们就总愿意给马刺加上奢侈的装饰，炫耀自己的贵族身份，砍断马刺也就成了一种严重的羞辱。一个著名的案例是14世纪初的“金马刺战役”，弗兰德步兵大败法国骑兵，砍下了所有战败骑士的镀金马刺。 图5- 59 现代复原约13世纪的欧洲骑士，装备锁甲，皮靴上的钉状马刺被磨圆，以免伤到马匹。 弗 兰德地区（Flanders[2]）今天位于比利时西部，也包括了荷兰南部法国北部的小范围地区，它从9世纪开始像大多数法国封地那样成为半独立的“弗兰德伯国”（County of Flanders），但因为重要的战略地位和富庶的商业不断被法兰西王国、勃艮第公国和神圣罗马帝国觊觎。 图5- 60 弗兰德伯国在1350年的位置，白色为各低地邦国，灰色为法国，藕荷色和小图中的白色为神圣罗马帝国，黑线为今日比利时国境，黑点标记了科尔特赖克和里尔 美男子腓力四世[3]在13世纪末成功地将弗兰德伯国重新纳入王室统治，但由于复杂的政治和经济因素，特别是弗兰德与英格兰的贸易密切，独立的呼声日渐高涨，终于在13世纪末到14世纪初爆发了一系列的“法兰克-弗兰德战争”（Franco-Flemish War）。 1302年7月11日爆发于科尔特赖克[4]的金马刺战役是其中一场里程碑式的战役。该市当时已被法国人占领，弗兰德人此前两天进攻城市并不成功，于是在11日于市郊的狂野向法国骑兵发起进攻——当地沟壑颇多，非常不利于骑兵冲锋。法军因此下令步兵在前线冲锋，一度占据了优势，但指挥官为了将胜利归功给出身贵族的骑兵，就下令步兵撤退，改由骑兵冲锋。 这被证明是一个荒唐愚蠢的决定，骑兵被撤退中的步兵拖慢了脚步无法冲锋，弗兰德步兵则趁机组织了稳健的阵型，法国骑兵顿时成了瓮中之鳖，慌乱中只撤退了10公里就溃不成军。而为了避免俘虏后的骑兵反攻，弗兰德步兵受命在胜利之前不留活口，至少1000名法国贵族战死，包括那个下令步兵撤后的最高指挥官，阿图瓦伯爵罗伯特二世（Robert II Count of Artois，1250-1302）。弗兰德人把他们鞋跟上的金马刺卸下来高挂在科尔特赖克的圣母教堂内，这场战役因此得名。 图5- 61金马刺战役中缴获的金马刺至今仍悬挂在科尔特赖克圣母教堂的穹顶上 金马刺战役证明了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的步兵可以击败骑兵，更坚定地维持了弗兰德的独立地位，直到1384年，弗兰德伯爵路易二世（Louis II of Flanders，1330-1384）无男嗣而终，爵位传给了女婿，勃艮第公爵勇敢的菲利普二世（Philip the Bold，1342-1404），弗兰德从此并入了勃艮第公国[5]。 但马刺容易真的伤到宝贵的战马，所以从13世纪开始，欧洲人用齿轮代替了钉子——先是固定的齿轮，后来又改进成自由旋转的齿轮。齿轮既能刺痛战马，又能轻易转动，不会伤到马腹，从14世纪开始被欧洲骑士普遍装配。齿轮因此代表了马刺，也就代表了骑士的贵族身份，特别是文艺复兴以后热兵器在欧洲战场迅速普及，骑兵的实战价值土崩瓦解，骑马就越发成了少数贵族的竞技和消遣[6]，贵族在定制绚丽的板甲之余，也要让自己的马刺精美绝伦，这种嗜好一直延续到现代早期。 图5- 62 一枚15世纪马刺，5个齿，出土地点和馆藏地点不详 图5- 63 一枚1395-1405制成的英国马刺，6个齿，现藏英国皇家军械博物馆 图5- 64 一件15世纪的法国马刺，8个齿，长约22厘米，现藏大都会博物馆 图5- 65 法国或西班牙铜镀金马刺，1400年，长18厘米，现藏大都会博物馆 图5- 66 法国或荷兰1650年铁马刺，长15厘米，现藏大都会博物馆 图5- 67 英国铁马刺，1630年-1640年，长14厘米，现藏英国皇家军械博物馆 图5- 68 西班牙铁马刺，1738年，长33厘米，现藏大都会博物馆 于是从中世纪晚期的开始，齿轮作为骑士身份的象征，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欧洲贵族纹章上，比较精致的画法还会表现齿轮中央穿轴留下的孔，也就是图5- 30中编号Mp的“穿孔齿轮”（pierced mullet）——当然，我们最关心的是齿轮上有几个齿，或者说三种不同齿数的齿轮有何不同的意义。 答案是“没什么意义”。与我们的直观感受不同，纹章并不由某个标准图案确定，而是用一段“纹章描述”（Blazon[7]）描述[8]。这种公式化的语言简明而又严格地确定了每一个纹章的样貌，每一个熟悉纹章学的人都能据此重新画出完整的纹章——这非常类似解析几何里的方程，每个人熟悉算法的人都能根据它们画出精准的图像[9]。 图5- 69 这个五角星形曲线的参数方程是 而在纹章描述里，“齿轮”是一种“普通寓意物”（Common Charge），就像“圆”[10]、“方”[11]或“月牙”一样被认为形状自明，因此就直接记作“Mullet”，并不描述有几个齿，甚至往往不描述是否穿孔——也就是说图5- 30中许许多多的齿轮在实践上都没有区别，只要没有特殊说明，画纹章的人想画几个齿就画几个齿，想画穿孔就画穿孔。 图5- 70贾丁氏族（Clan Jardine）从1066年随征服者威廉一同来到大不列颠，现在的族邸（Clan Seat）位于苏格兰邓弗里斯郡（Dumfriesshire），其纹章盔饰（左）为六角穿孔齿轮，扭结银红相间，勋章上的铭言是“当心我在这”（拉丁语：Cave Adsum）；其13代男爵，威廉·贾丁（WilliamMurray Jardine，1984年出生）的纹章盾徽为银色背景上的红色圣安德鲁十字，红色顶部上有3颗五角的穿孔齿轮 但这种用法上的平衡仅体现在全体欧洲的纹章中，一旦涉及地域差异仍然会表现出强烈的倾向——在传统上，欧洲纹章大致划分为法国-不列颠纹章（Gallo-Britishheraldry）、德意志-北欧纹章（German-Nordic heraldry）、低地纹章（Dutch heraldry）、拉丁纹章（Latin heraldry）和斯拉夫纹章（Slavic heraldry）[12]，它们在纹章符号和文章规则的细节上都有各自不同的传统，但6个齿是绝对的主流，尤其德意志纹章使用齿轮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2世纪[13]，集中了一些相当古老的有齿轮纹章，在现代仍然大量使用；而由于密切的联姻和继承关系，法国和不列颠群岛的纹章被视为同一个体系，它们使用V形荣膺和五角齿轮远多于其它地区，也同时拥有一些相当古老的有齿轮纹章。 在法国-不列颠纹章体系内部，又以不列颠纹章使用五角齿轮更多，这主要是因为法国纹章相当青睐“鸢尾花”（参），彰显自己与卡佩王朝的古老血缘，致使五角星被抢走了大部分戏份。所以在法兰西帝国时期，随着卡佩血统与法国王位的联系被拿破仑切断，五角寓意物的数量才增加起来，尤其是共和国时代越发普遍。 [1] 圣安东尼奥马刺（SanAntonio Spurs，SAS）是一支位于美国德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的NBA篮球队，分属于西部的西南赛区，主场为AT&T中心。最初是美国篮球协会（ABA）的一支球队，也是ABA与NBA合并后，唯一获得过NBA总冠军的前ABA球队。 [2] 这片土地今天被称为“弗兰德”（Vlaanderen）和“弗拉芒”（Vlaams），两个词都源自日耳曼语的“*flaumaz”，意思是“溢出、洪水”，因为众所周知的，这是一片沿海低地，频繁被海水倒灌。 [3] 参图5- 29。 [4] 科尔特赖克（Kortrijk），今属比利时，距离今天法国北部最大的城市里尔（Lille）只有25公里，参图5- 34。 [5] 参脚注10。 [6] 参《附1 骑士联赛与纹章的发展》 [7] 这个词来自古法语的“blason”（盾），在现代法语里，“blazon”的意思就是“纹章”。 [8] 参《附1 骑士联赛与纹章的发展》 [9] 的确有些方程或方程组无法画出对应的图像，但请我们的读者暂且不计较这些。 [10] 严格地说，虽然“圆”（roundel）的形状不用说明，但不同颜色的圆在不同的纹章体系里可能有不同的名称。在法国不列颠纹章体系里，金色的圆通常特称“拜占庭金币”（bezant），暗示家族曾在十字军东征时洗劫过拜占庭，银色的圆特称“Plate”，表示富人的银盘子。另外在不列颠的纹章中，不同颜色的圆还会进一步区分，表示许多不同事物。 [11] “方”（billet）默认高度是宽度的2倍，象征一块木头或者一张纸。 [12] 参《附1 骑士联赛与纹章的发展》 [13] 这份记录来自文艺复兴时代神圣罗马帝国下萨克森地区的新教神父约翰内斯·莱茨纳（Johannes Letzner，1531-1613），他又引述了一个具体身份不明的康拉都司·方塔努斯（Conradus Fontanus），说1169有个萨克森骑士，梅茵布莱陶森的柯蒂斯（Curtisvon Meinbrechthausen），因为谋杀而被褫夺封号和纹章，它的纹章就是V形荣膺下一个齿轮。​​​​